此活動紀錄文為活動參與者-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編輯簡克志 授權轉載,台灣科技媒體中心特別致謝。

這篇是 台灣科技媒體中心「第一屆科學家大會」的第三篇記錄(灑花),該場演講內容幾乎都有整理進去。來自紐西蘭科學媒體中心的執行長  Dacia Herbulock,分享為什麼科學家要和媒體積極交流,以及當地 SMC 如何促進雙方互動。我自己比較有感的是「將科學融入更多樣的日常新聞組合」、「掌握議題的Timing」和「精神活性物質法案」,詳細請見文字整理。由於法案比較複雜,文中會附上參考連結。

場次二 :媒體與科學溝通對社會的重要性

講者:紐西蘭 SMC 執行長 Dacia Herbulock

今天我來談談紐西蘭科學媒體中心,我們和台灣團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們 SMC 團隊規模很小,只有 4-5 個人。我們跨足科學研究的各個範疇,接觸各方媒體人士。紐西蘭媒體的專業科學記者很少,因此 SMC 在一開始就面向社會大眾,與一般新聞記者合作,尋找機會將科學家放入各種類型的報導。

專業(科學)記者和科普節目的確很重要,但是如果大眾對科學沒有興趣,就不會主動尋找這些內容。所以我認為與不同背景的(一般新聞)記者合作也同等重要,這樣你才能在人們感興趣、關注的時候接觸到他們。因此,我們是為了「回應(大眾)」而存在的。

全球趨勢之下,媒體壓力日益增加。紐西蘭的媒體只有少數幾位專業科學記者,我也看到那些記者除了要報導科學和環境議題,還要報導法庭案件或車禍等。在新聞室人手不足時,必須支援其他路線的新聞。

當我們和記者交流時,記者都和我們說,科學需要融入更廣泛的新聞組合。科學新聞必須清楚回答:為什麼這個重要?受眾為什麼要關心這個問題?這就是科學家的責任,要提前思考如何與大眾建立聯繫,並傳達科學家的工作內容。之所以重要,不是為了你和你自己的專業領域,而是為了那些完全不熟悉專業領域的人。

 

每當有重大突發新聞時都是這樣,對吧?例如湯加海底火山爆發、COVID-19。當這些事件發生時,記者迫切需要科學家來回答問題,幫助大眾理解正在發生的事。記者非常信任科學家,希望他們的指引能夠幫助媒體應對新的問題。科學家言論的影響力很大,無論你(科學家)是否願意接受,這個責任都已經在你身上。同時,以負責的態度回應也是非常重要的。

之前 QA 有人提到挫折感,擔心科學報導的走向。如果你(科學家)因為挫折感而退縮不參與對話,這些(科學)對話將在你缺席的情況下繼續發生。而當我們一起參與和努力,這些對話將非常有可能產生好的影響,SMC 已經有很多成功案例。

科學的背景脈絡往往是記者希望科學家提供的東西。背景是什麼?對大眾意味著什麼?(這次事件和之前)有什麼不一樣,或是有一再出現的相似之處?記者不是該領域的專家,他們不會記得 5 年前曾經有類似的問題,此時就是科學家要站出來說話的時候了。背景脈絡的訊息,不必是最新、最詳細的結果,它是提供一面鏡子,提醒大家什麼是真正重要的問題。

我舉塑膠微粒(microplastics)的例子,紐西蘭的科學家發現塑膠微粒的問題,在海灘和空氣中都可能有塑膠微粒,但是多年來他們非常困惑,為什麼大家不重視這個問題呢?當 SMC 聽到科學家這麼說,我們非常確定,其實大眾還不知道有這個問題,只有科學家自己在討論。

事實也是如此,一旦當科學家開始發表論文,以及公開談論塑膠微粒的問題,我們就看到紐西蘭修法禁止在化妝品中使用非必要的塑膠微粒,獲得大量公眾支持,也越來越多人認知到塑膠微粒的污染。只要 1-2 位科學家願意站出來表達擔憂,人們就願意聆聽。

當我們面對爭議議題,像是疫苗接種、基因改造食品等,其實這些爭議永遠都不會消失。我認為重要的是,這不是一場要打贏的辯論,而是要「積極參與」,理解社會大眾在擔心什麼,並且耐心地再次談論那些基本原則。這是身為科學家在公共領域的一部分責任,如果我們能共同承擔這個責任,不只有 1-2 位科學家,而是每個科學家都願意承擔責任,那麼我們就能取得更多進展。

 

議題是否成功讓社會大眾參與討論,其中一個關鍵因素是「時機」(timing),我認為科學家低估了時機的重要性。你們(科學家)和記者的工作時間分配完全不同,當火山爆發時,你可以花幾個星期來討論、解決所有問題的細節,思考可以提出什麼建議。問題是這樣太慢了,記者需要立刻獲得消息,在突發事件的第一波新聞中,基本事實(即 5W1H):who、what、why、where、when 和 how,這些都要馬上談論完畢,對吧?

當大家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將有非常龐大的資訊需求。研究人員可以站出來回應媒體,例如「我們關切這幾個問題」;當記者提及細節可以說「我們目前還沒有答案」,細節將隨著時間慢慢浮現。但我們最關注的是先回答基本事實,以及回應大眾的擔憂,並協助解釋已知的事實和相關背景脈絡,幫助人們理解和應對。

當基本資訊能及時傳遞,情況就大大不同。科學家願意主動接近媒體需求時,就是 SMC 發揮影響力的時候,SMC 了解記者需要什麼,並確保科學家做好準備,讓他們有盡可能多的時間去思考和行動。這將會影響記者如何看待議題,以及在新的議題出現之前,影響記者框限(frame)問題的方式。如果科學家等到最後才出來解釋,大多數人就已經不感興趣了。所以,身為科學家平常就要做好準備,(如何在面對媒體時)說明該領域的基本事實。

 

QA時間,四位講者回應科學家們所提出的問題。

另一方面,最好也要思考如何將自己的研究工作連結到記者或媒體。比方說,年輕的觀眾或是喜歡喜劇的觀眾,他們平常可能不會在社群媒體關注你(科學家)。因此,你可以站出來真誠回答大眾的問題,就可以接觸到非常不同的群體,進而影響他們的觀點。

當你(科學家)所在的領域,尤其是有爭議的領域,出現在新聞頭條。你是選擇參與?還是選擇退縮,並期望事情自己會好轉?SMC 注意到一個現象:在某個科學領域人們經歷過的教訓,往往在爭議轉向另一個新的(科學)領域時,經驗並未得到傳承。除非科學家積極參與,我們才能說:「OK,以前就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並且準確預測大眾可能會有哪些擔憂。因此,科學家必須分享彼此的經驗、相互支持,把某個領域學到的經驗,運用到其他領域。(分享紐西蘭知名物理學家的科學傳播經驗,強調在 COVID-19 危機中,只要有一位科學家願意提供正確訊息,遠比沒有任何人發聲要來得好。科學家積極主動與記者交談,影響了人們理解公共衛生的方式。)

接下來,我要談談紐西蘭的案例,很清楚說明了當社會缺乏信任、科學家不發聲時會發生什麼事。過去在紐西蘭,很多做動物研究的科學家從不公開談論他們的工作(以前的英國也是),當然也絕對不能和記者說,甚至不能和家人朋友談論他的工作。現在 SMC 試圖改變這些觀念,因為開放和透明才能建立信任。

在 2013 年,紐西蘭科學家和政府公衛官員合作多年,通過了全球第一個「精神活性物質法案」(Psychoactive Substances Act),旨在規範紐西蘭精神活性物質的供應,保護使用娛樂性藥物的人,經過監管機構批准的精神活性物質才能合法販售。

「精神活性物質法案」的立法,是為了解決之前「藥物濫用法」(Misuse of Drugs Act)的問題。當政府把違法藥物列入黑名單管理,有心的化學家只要改變一個化學分子,新的合成藥物就不再違法,因為已經是新的物質。政府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次列入黑名單,直到化學家再開發出新的藥,如同一場無止盡的貓捉老鼠遊戲

紐西蘭為了結束這場無止盡的遊戲,2013 年通過了「精神活性物質法案」,得以檢驗娛樂性藥物以及新的化學物質的風險程度,然後合法銷售。只不過,好景不常。當時的反對黨認為這是個好機會,他們質疑法規裡面用動物試驗來確保新藥安全性的條文。

當時紐西蘭公眾對於動物研究、合法動物實驗的了解非常有限,反對黨輕易集結了公眾的聲音。2014 年,一份超過四萬人簽名的請願書送到了政府手上,希望禁止對動物進行精神活性物質測試。

科學家們試圖在這個階段加入討論,我們互相合作,解釋動物實驗的基本原理,以及藥物安全測試的內容,但已經為時已晚,改變需要時間,而多年來人們缺乏參與和討論。面對政治上的燙手山芋,最後政府表示:「好吧,不做動物實驗了。」這表示先前科學家的努力都白費了,法案無法根據動物實驗的證據來批准新的藥物,而新的非法合成藥物依然層出不窮,我們又回到之前貓捉老鼠的遊戲。(未經批准的精神活性物質交易轉向地下化,使用者面臨高風險)

回顧過去,研究人員曾和我說,如果當時法案順利成功,就可以避免至少 25 個與新型合成藥物相關的死亡案例。這是令人失望的結果,我們未能改變這一切。

經過多年耐心的幕後溝通,2021 年我們成功讓紐西蘭所有進行動物研究的機構聯合起來,採取公開透明的作法。這意味著下次出現一樣的問題時,不會再有類似的誤解。各大學也承諾在網站上公開談論動物研究的原因以及重要性。

最後,我要談談紐西蘭 SMC 如何促成科學家和記者之間的互動。我們每年會舉辦兩次社交活動,讓記者和科學家彼此交流認識。此外,我們還舉辦密集的小組工作坊,這項活動已持續 10 年,每個小組由 12 人組成,有 4 位記者參與其中,大家互相建立關係、了解對方的工作。這讓科學家越來越會溝通,而記者也更加了解情況,雙方對各自的專業素養和技能都印象深刻。我們將科學家帶進新聞室,讓科學家尊重記者的工作,也知道如何充分運用媒體給予的(發言)機會。目前已經有 800 多位科學家參與小組工作坊,對媒體看法產生巨大轉變。

保持參與,與人們分享你的工作是很棒的!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