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興科技媒體中心助理研究員 徐健銘

1990年代與狂牛症一同在英國媒體上掀起軒然大波的基因改造作物(GMO)議題,最初在臺灣媒體上卻如泥牛入海,並未引發媒體太多關注。然而正如我們現今所知道的,基因改造和相關技術的議題經過20年以上的報導,卻仍然受到國際和國內的媒體持續關注、報導,儼然已成為一個長青的新興科技議題。

就像許多生物科技一樣,基因改造或者基因轉殖技術似乎一開始便被視為傳統農業的救世主、生物醫學的明日之星,但也止於少數幾篇報導,並被散落在重大新聞之外的角落。直到今天,基因改造相關新聞對於臺灣人仍然耳熟卻不能詳,常在媒體上聽見、看見還讀到,但就似乎找不到全面共識。就如前期電子報邱玉蟬教授所言,基因改造作物的影響,即使在科學社群中也仍然有爭論。從第一個商業化的基因改造產品「保鮮蕃茄」(Flavr Savr)問世到如今已經超過20年,基因改造作物、動物、食品在媒體上所呈現的情況仍然相當不一。例如基因改造可以用於強化樹根,使其成為高效捕捉碳、減緩暖化,被視為前途一片光明的基改植物;[1] 也可以是永不褐變、減少剩食的蘋果;[2] 但一旦論及吃豆花和喝豆漿,以及孩子們的校園午餐時,終究還是非基因改造黃豆比較讚。

基因改造食品這麼多來自營養、安全、環境、健康、產業的科學爭議,難道沒有引起科學家發聲嗎?科學資訊在媒體上又如何被報導呢?本文透過考古過去對於基因改造食品報導的論文,試著回顧基因改造在臺灣的科學新聞上最初是如何被報導,中間又發生什麼變化。

最初,有點科幻

謝君蔚和徐美苓教授2011年於《中華傳播學刊》上發表相關研究──〈媒體再現科技發展與風險的框架與演變:以基因改造食品新聞為例〉。[3] 該文採取框架分析,以關鍵詞「基因改造」或「基因轉殖」搜尋《聯合報》和《中國時報》上的新聞報導。她們以全球第一個基因改造作物商品保鮮蕃茄,1994年於美國上市的時間為起點,統計到2006年,分別在《聯合報》找到248則及《中國時報》145則,共計393則新聞。她們把這段時間的新聞分成3個時期:(一)基因改造議題醞釀期(1994年至1999年)、(二)基因改造議題發展期(2000年至2003年)、(三)基因改造議題平緩期(2004年至2006年)。同時,將資訊來源區分為:政府官員、科學領域專家、產業界人士、非科學專家、非營利組織、農民、商家與企業、國際組織、其他,以及無消息來源。

如圖一所見,在最初的基因改造議題醞釀期(1994年至1999年),有關基改食品的新聞非常稀少。在此期間,零星見報的基因改造相關新聞,有些就如同科幻小說,像是「未來預防瘧疾只需喝一杯基因轉殖牛奶,防治肝炎則吃一根基因改造過的香蕉…」(中國時報,1998/06/17)(謝君蔚、徐美苓,2011: 162)。在這段時間中,基因改造對於臺灣媒體還是非常新奇的議題,媒體也試著幫助大眾想像基因科技的好處。

臺灣新聞遇見基改食品的歷史檔案:從1996-2006年

圖一 基因改造食品新聞歷年數量變化

資料來源:謝君蔚、徐美苓(2011: 155)

臺灣新聞遇見基改食品的歷史檔案:從1996-2006年

圖二 醞釀期基因改造新聞之消息來源

資料來源:謝君蔚、徐美苓(2011: 157),作者自行製圖[4]

在醞釀期間,基因改造的新聞很少,並且主要的資訊來源是政府官員、科學領域專家。此外,《中國時報》和《聯合報》這兩大報主要報導的內容乃是國內動物和農作物在基因轉殖研究上的技術發展與願景。令人疑惑的是,在分類中有將近兩成的「無消息來源」新聞,也許是因為篇數少造成了高比例,但可能需要有足夠好奇的人去挖挖新聞怎麼無中生有。

風險,僅被短暫討論

臺灣新聞遇見基改食品的歷史檔案:從1996-2006年

圖三 發展期基因改造新聞之消息來源

資料來源:謝君蔚、徐美苓(2011: 157),作者自行製圖

發展期的關鍵,在於1999年到2000年左右,國內外有關基因改造的爭論開始湧現。國際上,歐盟和美國在世界貿易組織(WTO)部長級會議上爭論基因改造作物進出口。且同一時期所通過的《卡塔赫納生物安全議定書》,亦使媒體對基因改造相關議題的報導量上升。而國內謝君蔚和徐美苓觀察到,因為環境品質文教基金會等發布基改食品檢測結果,在2000年8月創下歷年單月報導量新高。而同年10月,美國的星連玉米事件[5]以及日本有關星連玉米的消費者運動,也引發國內媒體較多的關切。但是,這個時期另外一則「國外研究發現基因改造玉米令黑脈金斑蝶死亡」的報導,則較不受到注意。

可以這麼推論,攸關大眾日常生活的食品安全議題,還是比起生態議題更加容易挑動大眾的神經。有食品安全的風險顧慮,也就浮現「買保險」的商機。兩位作者也觀察到非基因改造食品相關新聞開始在此時浮現,而且在「行銷有機食品時,往往提及基因改造食品缺失」。此外,因為風險浮現,政府的管制手段也才相繼出現。2001年2月,衛生署公告基因改造黃豆和玉米作為食品原料的標示辦法,2003年1月規範需強制標示。2003年12月,進一步納入試驗中作物基改木瓜和基改稻米等。

這個時期儘管政府官員和科學領域專家仍然是主要的發聲者,但是非科學專家、非營利組織、商家與企業的發聲比例也開始上升。非營利組織和商家在媒體上被曝光的理由可能是因為前述的風險和商機。而其中被列為「非科學專家」這個分類值得注意。兩位作者在此區分出「科學家」:包括基因科學與醫學領域的專業人士,如中央研究院研究員、醫師等;「非科學專家」:指科學、醫學領域之外的專業人士,如農經系教授。然而,筆者覺得值得注意的是,在此被歸類為「非科學專家」的專業人士,依然是具有專業知識的人。尤其基因改造技術這一概念,從實驗室到社會的過程中,並不僅涉及基因科學與醫學,而是與產業、貿易、健康、生態等多個面向皆相關。倘若單單在科學上論述,要使大眾取得共識恐怕緣木求魚。

標示、管理為重

臺灣新聞遇見基改食品的歷史檔案:從1996-2006年

圖四 平緩期基因改造新聞之消息來源

資料來源:謝君蔚、徐美苓(2011: 157),作者自行製圖

相較於2000年時較為激烈的討論,基因改造相關新聞很快就回復平緩。這個時期的新聞媒體主要聚焦在兩個議題上,一是有關標示政策的執行情況;二是仍在試驗中的基改木瓜外流之報導。前者有關官方抽查、消費者團體的自行檢測,以及檢測技術的精進,成為科技報導中的新主角。後者則是2003年9月,有立委「指控中部地區農民偷種研發中的基改木瓜」,並且在2004年5月又再度發生外流偷種的情況(謝君蔚、徐美苓,2011: 156-157)。在政策面和經濟面上,該議題僅有為數不多的報導。而且在2005年6月《植物品種與種苗法》增訂對基因改造作物的規定後,報導已轉向官方宣導或罰則的面向。在這段時間,《中國時報》和《聯合報》有關基改食品的新聞中,政府官員和科學家的聲量依然是最主要的,但是內容主要談的是標示政策與妥善管理。

小結

兩位作者觀察到這兩個主要媒體的報導多半是仰賴權威的消息來源,新聞框架上主要是以推崇科學居多,而相關風險的論述則僅僅是曇花一現。討論基改食品作為新興科技產物時,媒體便擁抱科學家的見解,當其被質疑或需管制時,則擁抱政府官員的說法。然而在基因改造相關議題進到臺灣的前十年左右,新聞高比例地引用科學家資訊,但是大部份人對於相關訊息仍然不太清楚。

兩位作者論文中引用了中研院調查研究中心在2005年所執行的「台灣基因體意向調查」,其中先呈現出民眾取得基因改造的資訊管道,主要是透過電視(85.8%)、報紙(55.3%)、雜誌書刊(42.9%)。其次指出只有25%的受訪者有點瞭解基改食品,不瞭解者將近75%;但同時,將近37%的民眾認為基改食品不安全,傾向安全的只有25%,還有近4成的受訪者則無明顯態度。在這種情況下,或可思考倘若大眾更加瞭解基因改造食品的發展和限制,他們的不安和健康疑慮雖不能就此煙消雲散,但是否能因此減少許多呢?

導致大眾不清楚相關資訊的原因有很多,一是該議題好像存在於他鄉,而不在大眾的日常生活中,所以媒體也是報得意興闌珊。從物質條件上來看,一部份原因可能是因為臺灣並沒有允許基因改造作物在本地商業化生產,只有被作為研究計畫一部份的作物生產而已;另外一方面也可能是因為目前基因改造的大宗作物乃是黃豆(大豆)、玉米、棉花和油菜,導致大眾實際接觸到基改作物的機會偏低。另一個原因是,於2000年左右,雖然有消費者團體對於國外基因改造食品的疑慮,並且發佈基因改造食品檢測訊息,但與臺灣大眾的生活似乎仍然太遠。然而當前大眾的關心度明顯有別於前10年,陳映均和李松濤注意到塑化劑事件,大眾和媒體都更加關注食品安全的面向,隨之而來也引發一系列基因改造與食品安全的爭論(陳映均、李松濤,2017)。[6]

另一個可能的原因是,媒體報導本身就不夠全面到涵蓋基因改造技術從實驗室進到社會過程中,所涉及到的倫理、法律管制、產業發展、國際貿易等等不同領域之議題。郭銘傑的碩士論文[7]延續謝君蔚和徐美苓的研究,分析了2005年到2016年《中國時報》、《聯合報》、《蘋果日報》和《自由時報》對基因改造報導的語料,他發現這些主流媒體在這段時間的特質就是與政府政策亦步亦趨,僅在重大事件爆發或是政府宣布相關政策時才加以報導;而對政府部門的報導也與基改政策的宣傳相關。因此他將主流媒體的基改食品報導稱為「危機傳播」,而不是從科學新聞角度在事前提供大眾相關訊息的「風險傳播」。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科學家本身所釋放的訊息不夠清楚,這一方面是因為基因科技本身就是仍在持續發展中的技術;另外一方面是在連續的爭論中只剩下小部份專家的聲音。特別是在後來的餵食基因改造玉米的大鼠實驗論文爭議(請見前期電子報)、與基改作物相關的除草劑嘉磷塞(glyphosate)致癌或環境荷爾蒙爭議的連續論戰中,許多專家不再願意說明基因改造對於農作物、氣候變遷和環境上幫助,或是它在食品安全和生態環境的風險,也或是其說明不被大眾信任。關於這一點,下期再幫大家整理。

註釋:

[1] 江飛宇(2019)。〈科學家研發高效捕捉碳的基改植物〉。2019/07/24檢閱。
[2] 黃毓棻(2017)。〈新「不褐變的蘋果」讓美味營養保持更久〉。2019/07/24檢閱。
[3] 謝君蔚、徐美苓(2011)。〈媒體再現科技發展與風險的框架與演變:以基因改造食品新聞為例〉,《中華傳播學刊》,20: 143-179。
[4] 圖二、圖三、圖四等各時期基因改造新聞中,單篇新聞的資訊來源可能不只一個。
[5] 星連(starlink)玉米是一種同時可抗除草劑與抗蟲的基因改造玉米,原用途是作為飼料而非供人類飲食,所以並未向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FDA)申請食品安全審查並取得許可。但在2000年時,在市售墨西哥玉米餅中偵測到星連玉米成份,而且也有消費者反應出現過敏症狀,導致FDA全面回收300多項加工食品。儘管後續由FDA和美國疾病管制局(CDC)所做的調查,排除民眾過敏與食用含星連玉米的加工食品間的關連性。但美國政府此後要求所有的基改作物,無論是作飼料使用或是食品,都必須在上市前通過食品安全評估及審查許可。資料來源:林信堂(2017)。〈基因改造食品之發展、爭議與管理〉,載於陳鋕雄(主編),《食品安全與生活:吃的抉擇‧台灣聯大的九堂通識課》,頁 160-201。 新竹市: 國立交通大學出版社。
[6] 陳映均、李松濤(2017)。〈社會性科學議題新聞的框架分析──以基因改造新聞為例〉,《科學教育學刊》25(S): 439-462。
[7] 郭銘傑(2018)。《台灣新聞媒體中的基改食品》。臺北:臺灣大學生物資源暨農學院生物產業傳播暨發展學系,碩士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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