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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新興科技媒體中心助理研究員 高佩懃

BBC的氣候變遷平衡報導爭議

2017年8月10日，英國廣播公司（BBC）旗下廣播四台（Radio 4）最受歡迎、每週預計有700萬聽眾收聽的廣播節目《今日》（Today），邀請前英國財政大臣尼格爾・勞森（Nigel Lawson）談論他對氣候變遷議題的看法。勞森是全球暖化政策基金會（The Global Warming Policy Foundation, GWPF）的創始人之一，也是知名的氣候變遷懷疑論者，並認為氣候變遷議題在科學上仍缺乏共識。同時，該基金會的核心主張[1]亦認為應「鼓勵媒體在氣候變遷報導更加平衡」，以及「促進氣候變遷辯論」。

上述8月10日的訪談，時值美國前副總統艾爾・高爾（Al Gore）的新電影「不願面對的真相2」上映，主持人詢問勞森對新電影，以及之前高爾接受訪談論述，是否有什麼看法與回應？在這個五分鐘左右的訪談中，勞森的論述以及主持人處理議題的方式，在當時引發了許多科學家與聽眾的不滿，乃至於對BBC的投訴部門（complaints unit）與英國媒體監管機關通訊管理局（Ofcom）都提出了申訴。

長期關心氣候變遷與能源議題的網路媒體碳報導（Carbon Brief），以逐字稿記錄了訪談內容，並對勞森的論述進行事實查核（factcheck）。[2]以下根據碳簡報的事實查核報導，整理了當時勞森提出的幾項陳述：

首先在談到能源的成本時，勞森認為：「英國是世界上能源成本最高的國家之一，使窮人與工商業難以取得能源，而這是因為再生能源得到大量的補貼，如果這是經濟的話，那就讓它擺脫補貼吧……。」

隨後，主持人接續能源補貼的問題、轉述高爾的觀點，高爾指出所有的能源都接受補貼，包含化石燃料；但勞森認為：「這不是真的，我們對化石燃料徵收能源稅，但補貼再生能源，而且傳統的能源是可靠且便宜的。」

勞森也不認同高爾對極端氣候的看法，勞森表示：「高爾說極端天氣事件一直在增加，但政府間氣候變遷專門委員會表達了共識，認為極端天氣事件沒有增加。」勞森也不認同全球的平均溫度正在增加，他的觀點是：「在過去十年中，如果有的話，全球平均溫度，也就是世界溫度略有下降。」

最後，勞森再次說明自己對能源政策的看法，他認為：「高爾積極推動再生能源，是基於他在再生能源方面擁有可觀的商業利益，而如果推動再生能源是基於經濟因素，為什麼要透過各種補貼與政府政策支持，這會拉高英國的能源成本。」

來自抗議者的聲音

當這些觀點隨著節目播出而傳散時，聽眾與科學家開始對此抗議，除了前述提及聽眾主動投訴至BBC與監管機構外，許多關心氣候變遷議題的媒體與科學家也著手行動。一如進行事實查核提供正確資訊的碳報導；在能源與氣候議題上，致力於提供更深入且基於事實訊息的調查報導媒體──英國除霧（DeSmog UK）；[3]以及由科學家們組成，致力於幫助讀者了解更值得信賴的氣候變遷新聞的媒體網絡──氣候反饋（climate feedback），[4]都積極查核勞森觀點中所含的事實成分，並提出回應。

由於《今日》節目是在晨間播出，上述事實查核資訊在中午就已開始陸續公布，英國主要的質報包含衛報（The Guardian）、獨立報（Independent）、電訊報（The Telegraph）在當天也都紛紛以「BBC需要停止對平衡的執著」[5]、「BBC否認氣候變遷的訪談受到批評」[6]、「激怒聽眾」[7]等觀點討論此次事件。面對這些質疑，在同一天BBC曾發布一則新聞，表示《今日》節目仍將捍衛採訪勞森的決定，因為BBC有責任向聽眾介紹一個爭議議題不同面向的論述，並確保這些論述得到適當且公平的對待。[8]但後續勞森的論述與BBC的聲明引起了一連串的討論，科學家們更直指「發布虛假的訊息，不會增加對訊息準確性的平衡。[9]」

後續BBC的投訴部門接受了聽眾對此事件的申訴，在調查後，同意勞森的陳述需要質疑，並承認BBC違反了準確性與公正性的播報原則。也因此在2017年的10月25日BBC發布新聞，為此次事件道歉。[10]除了BBC本身內部投訴部門的回應，英國媒體監管機關通訊管理局（Ofcom）也於2017年12月著手調查BBC的氣候變遷採訪，並於2018年04月再次公布調查結果，確認BBC該次報導違反了廣播規範5.1條[11]。[12]

虛假的平衡有什麼影響？

就如同此次事件，質疑氣候變遷是否正在發生？是否由人類所造成？至今在媒體的報導與呈現上，仍佔有一席之地，且成為「平衡氣候變遷報導」的一種觀點。這樣的平衡，將氣候變遷議題的科學狀態，描述為兩組均等的科學家（倡議者與懷疑論者）之間對於議題有不同的觀點，[13]給予閱聽人「專家之間在氣候變遷議題上仍無共識」的感受。然而實際上並非如此，匯聚上百位科學家每年檢視氣候變遷相關研究的國際組織—政府間氣候變遷專門委員會（IPCC）在2001年的第三次評估報告即指出：「已有更新且更有力的證據證明，過去50年中所觀察到多數的暖化情況是由人類活動所致。」[14]這樣的觀點在科學家之間並無太大的爭議，但在媒體上，少數懷疑論者的觀點卻被放大至與多數科學家的共識有相等的地位。

這些虛假的平衡是不是真的會影響閱聽人對議題的認識？加拿大滑鐵盧大學的德瑞克・科勒（Derek J. Koehler）在2016年做了一個實驗[15]，第一階段先邀請以大學經濟學教授為主的經濟專家參與每月意見調查活動。在執行意見調查時，會提供與經濟問題相關的陳述給專家，請這些專家明確回覆他們是否同意、不確定、或不同意這些陳述，以此找出不同專家在這些陳述的共識程度。最後篩選出四個陳述，兩個專家共識程度高，另兩個共識程度低。

在第二個階段，共有402位參與者參加，這些參與者將被分配為平衡組與控制組。控制組會獲得第一階段的四項陳述中，隨機選出的一項，以及經濟專家對於這項陳述的共識程度；平衡組則除了上述資訊外，還會獲得專家同意與不同意兩方對此項陳述的意見。結果發現，明明是專家具有高度共識的陳述，若提供了專家意見，參與者感受到「專家具有共識」的程度會降低；顯示提供不同專家間相互矛盾的論述，會降低接收訊息者感知到專家共識程度的敏銳度，即便參與者知道這項陳述是大多數專家都同意的。

這個實驗中，我們看到對於專家之間具有高度共識的議題，「平衡的報導」會導致閱聽眾對「共識程度」的認知下降。而這類「平衡報導」的呈現方式，卻廣泛出現在與科學爭議相關的題目之中。除了氣候變遷議題，在醫療與健康上這種「平衡報導」亦所在多有，一如我們在第三期電子報曾討論過，「施打MMR疫苗可能導致自閉症」這個擔憂的起源僅是篇偽造論文，卻造成深遠的影響。

BBC的報導政策調整

回到勞森事件的後續，作為BBC對氣候變遷報導的反思，2018年9月6日，BBC寄了一封信給旗下所有記者，向記者發布如何報導氣候變遷的正式指南，並邀請編輯人員共同參與一小時的「氣候變遷報導培訓課程」。同時，培訓課程的頁面與該份指南中，再次重申報導氣候變遷的編輯政策與立場，希望透過這些方式，產出更精確的氣候變遷報導。

該份指南涵括的範圍相當廣泛，除了介紹氣候變遷基本概念、相關意涵、國內外主要的政策與條約，也重申在編輯時應注意是否錯誤連結氣候變遷的因果關係，以及BBC在報導氣候變遷事件的立場——科學已證明人為的氣候變遷是存在的、應注意虛假的平衡。並參考英國科學媒體中心（Science Media Centre）的資訊，發布常見誤解的列表。[16]BBC所發布的這份指南普遍受到鼓勵，並被認為是一個好的開始，即便仍有批評其「扼殺辯論」的聲音。

然而，提供報導指引、透過課程協助編輯與記者更了解氣候變遷背後的科學知識，這些行動對於報導如氣候變遷、醫學研究等具高度專業知識的議題，可以協助媒體有更完整的科學概念。但若要推動更好的報導，只要這樣就足夠了嗎？如果不是以「平衡報導」的方式呈現，又該如何呈現科學／科技可能帶來的隱憂？科學家究竟覺得氣候變遷的議題要如何陳述才更為精確？下一期我們將繼續討論，在氣候變遷議題上，科學家們認為如何描述現今的狀態才更為精確。

參考資料：

[1] The Global Warming Policy Foundation (2019). The GWPF: History and Mission. （2019/11/27檢視）
[2] Hutchings, R. (2017). “Factcheck: Lord Lawson’s inaccurate claims about climate change on BBC Radio 4.” Carbon Brief.（2019/11/27檢視）
[3] DeSmog UK. “Nigel Lawson.”（2019/11/27檢視）
[4] Vincent, E. M. (2017). “BBC Today airs false statements by Lord Lawson in the name of balance.” Climate Feedback.（2019/11/27檢視）
[5] Burnett, D. (2017). “The BBC needs to accept that Nigel Lawson doesn’t exist.” The Guardian. （2019/11/27檢視）
[6] Johnston, I. (2017). “Nigel Lawson admits claim that global temperatures have fallen was false.” Independent. （2019/11/27檢視）
[7] Horton, H. (2017). “Brian Cox hits out at BBC for inviting climate change denier on Radio 4.” The Telegraph. （2019/11/27檢視）
[8] BBC News. (2017). “BBC defends Lord Lawson climate change interview.” （2019/11/27檢視）
[9] 同前引註5。
[10] BBC News. (2017). “BBC wrong to not challenge climate sceptic Lord Lawson.”
[11] 該條文原文為：「任何形式的新聞，都必需準確的報導，並以公正的方式呈現。」
[12] BBC News. (2018). “BBC climate change interview breached broadcasting standards.” （2019/11/27檢視）
[13] Climate Change: In Context. (2019) “Media Influences: False Balance.”
[14] IPCC. (2001). The Summary for policymaker of Climate Change 2001: The Scientific Basis.
[15] Koehler, D. J. (2016). “Can Journalistic ‘False Balance’ Distort Public Perception of Consensus in Expert Opinion?”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Applied. doi:10.1037/xap0000073
[16] Hickman, L. (2018). “Exclusive: BBC issues internal guidance on how to report climate change.” Carbon Bri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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