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題背景

2020年12月8日,由於現任國際荒野基金會董事長徐仁修在個人臉書發表關於「有限度餵食」野鳥的言論,引起眾人熱烈討論餵食對野鳥的影響、國外餵食野鳥的案例,以及目前臺灣餵食野鳥的情況。

法規現況:

依據《國家公園法》第13條第8款所述「其他經國家公園主管機關禁止之行為」,目前由各國家公園所訂(區域內禁止事項〉來規範禁止餵食野生動物。而國家公園以外的區域則是依據各縣市訂立規則,但不是每一個縣市都有訂立餵食野生動物相關規範,而且有訂立規範的縣市,負責的主管機關、禁止的細項都不同。例如臺北市公園管理自治條例禁止在公園內餵食禽鳥、高雄市農業局修改野生動物保育自治條例,禁止餵食獼猴。

相關研究與案例討論:

根據一篇2019年刊登於《整體環境科學》期刊的研究[1],檢視237個國家、領地或自治區有關餵食野鳥的政策,發現大部分都沒有相關政策,即使有也不完整,研究者推測可能是因為缺乏背後的科學作為後盾和根據。

但我們從新聞與社群媒體看到輿論時常提出北海道的丹頂鶴復育,作為支持餵食野鳥的案例。1952年丹頂鶴在北海道僅剩不到50隻,當時雖無完整的科學證據和鳥類知識支撐,日本當地嘗試在冬季餵食丹頂鶴做為復育手段,在2015年估計丹頂鶴數量增加到約1300隻。但丹頂鶴數量增加的過程也帶來許多人與鳥的衝突,以及共通疾病,例如農作物鳥害、交通事故、禽流感等問題[3][4]。

另一篇2015年刊登於《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期刊的研究[2],於2012年的一月至2013年的十二月期間,在紐西蘭北奧克蘭的24個都市中,以實際的庭院餵食台實驗,定點觀察及記錄鳥類,提出關於餵食野鳥會影響都市鳥類群集型態的證據。

從上述研究中得知,餵食可能衍生不同的生態問題,此議題其實還需要更多科學研究作為基礎;而日本案例成功的背後也有其他條件,如果台灣要參考日本案例,將需要更多專家意見。

為此,我們邀請專家說明,究竟透過目前的科學研究,可以知道餵食對野鳥有哪些影響?還需要什麼樣的研究,以幫助我們更審慎的看待餵食野鳥的討論?

研究原文與相關資料:

[1] Baverstock, S., Weston, M. A., & Miller, K. K. (2019).“ A global paucity of wild bird feeding policy. Science of The Total Environment, 653, 105-111.

[2] Galbraith, J. A., Beggs, J. R., Jones, D. N., & Stanley, M. C. (2015). “Supplementary feeding restructures urban bird communities.”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2(20), E2648-E2657.

[3] 石弘之(2017)。〈丹頂鶴再逾千隻(下)〉。nippon.com日本網。2020/12/29檢索。

[4] 蔡育倫(2020)。〈觀點/野外餵鳥OK嗎?看日本復育丹頂鶴餵與不餵的拿捏〉。聯合報願景工程。2020/12/29檢索。

圖一:徐仁修臉書原文截圖

專家怎麼說?

2021年01月04日
行政院農業委員會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助理研究員 林大利

對於餵食對象的食性和棲息環境不了解的狀況下,貿然餵食可能會導致:(1) 影響野生動物的行為[1],(2) 影響野生動物的健康[2],(3) 造成環境汙染[3]。(延伸閱讀推薦:餵食野生動物錯了嗎?[4])

(1) 影響野生動物的行為

偏好接受人類餵食的野生動物,可能會降低對人類的警戒程度,甚至提高野生動物被天敵捕食的風險[5][6]。若是容易產生印痕(imprinting)[7][8]的野生動物,幼年期受到人為餵食的影響後容易過度依賴人為飼養,導致無法在自然環境中獨立生存。

(2) 影響野生動物的健康

人類的加工食品常含有較高的油、鹽或糖,卻缺乏野生動物需要的維生素及礦物質[9],容易使野生動物的膽固醇過高,也容易使野生動物因為降低覓食的行為而缺乏運動。即使是以野外可見的昆蟲,例如麵包蟲餵食野生動物,食物來源仍太單一化,導致野生動物營養失衡。此外,人為餵食的地點會吸引相似的物種大量聚集,可能增加動物個體之間傳染疾病的風險[10]。

(3) 造成環境汙染

隨地撒飼料、麵包蟲以及在水裡丟麵包屑,其實是在亂丟垃圾。因為這些人類餵食的食物不會全部被野生動物吃掉,而含有高油脂或農藥殘留的食物留在環境中,很容易汙染土壤或水源。

人為餵食並非全然都是壞事,瀕臨滅絕的野生動物透過人為補充食物資源,以提升其族群量及生產力,是野生動物經營管理及保育中的重要策略之一[1][2]。紐西蘭的鴞鸚鵡(Kakapo,學名:Strigops habroptilus)[11]和歐洲伊比利半島的伊比利亞猞猁(Iberian lynx,學名:Lynx pardinus)[12]的保育,都有採用餵食策略。但是,這樣的策略都是在事前對其食性、繁殖行為、棲地偏好等基礎生活史資訊有一定程度的瞭解,經過審慎的評估之後,才成為有效的保育策略。

因此臺灣餵食野鳥的問題不在於「餵食」這個舉動本身,而是「餵食的目的」,也就是要了解整件事情的脈絡。上述國外的案例是以餵食作為野生動物的保育策略,事前需要經過嚴謹的評估,包括食物的種類、餵食的地點、時間和頻率。台灣的餵食目的大多只是為了滿足攝影和觀賞,這樣的目的對於野生動物保育的幫助相當有限。此外,餵食地點吸引大量攝影者聚集,也曾出現過踩壞私有農作物、干擾遊客動線的問題而引起衝突[13]。

世界上也有一些透過餵食吸引野生動物而促進觀光的案例,例如,日本和澳洲的觀光船會餵食海鷗,南美洲也有餵食野鳥來吸引賞鳥客的狀況,美加地區在後院放置餵食器吸引鳥類的狀況也非常普遍,這些案例對某些開發中國家的在地居民是重要的生計收入來源。只是,目前台灣並沒有需要透過餵食來保育的鳥種,且目前台灣民眾餵食的對象大多是罕見的候鳥,因餵食而讓這些鳥類數量大幅增加的機會並不高。而任意棄置的廚餘反而可能讓外來種白尾八哥和家八哥的數量增加,也會影響環境衛生。在日本也有管理廚餘和垃圾的相關規定,以免巨嘴鴉和小嘴烏鴉來翻垃圾,造成環境髒亂,不過這又是另一個法規和政策的議題了。

餵食並非絕對的善或惡,而是要釐清楚餵食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以及過程中會對哪些人和動物造成影響。目前還需要對野生動物的食性有更多的了解,臉書社團「鳥類食性」正在蒐集這樣的資訊。但即便充分了解鳥類的食性,將餵食作為保育措施的時候,也是由經過充分訓練的野生動物保育員來執行。

我建議一般大眾,正確的方式是和野生動物保持適當的距離,觀察就好,不要隨便丟東西餵食,過多和過近的互動對人和野生動物都不是好事。別忘了許多的人畜共通傳染病就是透過人與野生動物過近和過度頻繁的接觸而傳染。

2021年01月06日
社團法人中華民國野鳥學會秘書長 呂翊維

國外雖然有不少餵食野生鳥類、動物的案例,從居家的餵食器、觀光餵食或是保育措施皆有,但是這些都有正、反面的影響,因此也並非單面向的支持與不支持餵食,近年也很多檢討和反思的討論,即便是保育措施也會有滾動式的修正,並非永久持續的餵食。從欣賞野生動物的角度,餵食或許也是一種促進觀光、讓一般大眾接觸野生動物的方式之一,但若是建立在此目的之下,那就更應該要有完善的管理與配套措施。

在台灣,餵食野生鳥類或野生動物的議題主要常伴隨著攝影需求或民眾的偏好。以野鳥攝影來說,由於鳥類的活動靈敏、活動範圍廣闊且難以預測,或者也因為拍攝器材沉重使攝影者的機動性差,才會透過食物引誘或鳥鳴回播的方式,吸引目標鳥類到鏡頭前方,是一種較為便利、省時且有效率的拍攝手法,也讓構圖或光線等符合攝影者的喜好。而民眾餵食野生動物則常發生在公園、校園或遊客多的風景區,透過餵食的方式近距離接觸動物,對許多人來說或許是一種休閒或趣味的活動。

我們的保育主管機關沒有執行類似北海道餵食丹頂鶴的案例,主要是因為相較於季節變化大的溫帶或寒帶地區,台灣位在亞熱帶和熱帶地區,自然環境的四季變化較穩定,對於野生動物來說很少有因為季節轉變而食物缺乏的現象;而且野鳥在台灣主要面臨的威脅,大致有棲地喪失及劣化、外來入侵種的競爭、商業獵捕、農業毒害等各式問題,這些威脅難以單純用餵食的方式來補償,因此目前,餵食在台灣可能不是必需且急迫的保育措施。若真的要餵食,要考量我們保育的種類和對象、是否足夠了解牠的生態習性、族群趨勢現況、由哪些單位執行、需要多少經費和人力、餵食的頻度、多寡或時機,以及如何評估餵食的效益或風險。這些都需要專業的規劃與評估,才能達到保育的目的,與個人喜好或攝影需求這種隨機性、零星且缺乏管理的餵食方式截然不同,兩者不應混為一談。

其實在台灣,很少有在地案例研究餵食野生動物的具體影響,目前較明顯的案例,如公園裡的赤腹松鼠、大雪山的雉科鳥類或是部分地區的台灣獼猴等等,某種程度都受到人為餵食的影響而變得較不怕人。縮短動物和人之間的接觸,從人的角度來看,潛在的風險包含共通傳染疾病,增加人與動物間的衝突或傷害;從動物的角度來看,除了可能讓部分物種或個體養成依賴人的習性並喪失戒心之外,錯誤的餵食策略可能會造成動物負面的健康影響,或是讓某些較適應餵食的物種得到較大的好處,而排擠到其他不易受餵食影響的物種。舉例來說,松鼠是雜食性動物,若人為餵食造成數量不正常增加,可能會造成其他鳥類的威脅,或與其它物種競爭生存空間中的資源。或許目前很難有證據說明單一或零星的餵食頻度如何影響野生動物的習性,但是問題在於,我們處於一個人口龐大且密集的生活空間,包含都市環境和近郊的自然野地,若缺乏管理與自律,人為因素對動物的影響很可能容易產生累積的效應。

從鳥會推廣賞鳥的角度,我們鼓勵大眾應多接近大自然,欣賞這些繽紛奧妙的野鳥,進而關心環境、愛惜自然。餵食或許是縮短鳥類距離的便利方式,但除了影響鳥類的行為,同時也可能失去觀察其自然習性的樂趣,例如牠們會吃什麼在地的食物?會跟同類或生活在共同區域的鳥類如何互動?這些都是自然觀察難得可貴的體驗,絕非餵食可以取代,因此我們並不鼓勵透過餵食來欣賞或拍攝野鳥。望遠鏡、相機都是很好的鳥類觀察或紀錄工具,保持盡量不驚擾鳥的適當距離、安靜的觀察鳥類的行為。若多人一起賞鳥或拍鳥,鳥更容易警戒,那每個人的行為就得更加自律,要顧及與尊重彼此的感受才能共享當下的美好。

註釋與參考資料:

[1] Boutin, S. (1990). Food supplementation experiments with terrestrial vertebrates: patterns, problems, and the futureCanadian Journal of Zoology68(2), 203-220.

[2] Robb, G. N., McDonald, R. A., Chamberlain, D. E., & Bearhop, S. (2008). Food for thought: supplementary feeding as a driver of ecological change in avian populationsFrontiers in Ecology and the Environment6(9), 476-484.

[3] Galbraith, J. A., Beggs, J. R., Jones, D. N., & Stanley, M. C. (2015). Supplementary feeding restructures urban bird communities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112(20), E2648-E2657.

[4] 林大利(2015)。〈餵食野生動物錯了嗎?〉。泛科學。2021/01/11檢索

[5] Dunn, E. H., & Tessaglia, D. L. (1994). Predation of birds at feeders in winter (Depredación de Aves en Comederos Durante el Invierno)Journal of Field Ornithology, 8-16.

[6] Martinson, T. J., & Flaspohler, D. J. (2003). Winter bird feeding and localized predation on simulated bark-dwelling arthropodsWildlife Society Bulletin, 510-516.

[7] Tatiana Kashentseva. (2014). Crane Propagation in Oka Crane Breeding Center, Russia, in 2013. Siberian Crane Flyway News 13: p14.

[8] 編註:印痕(imprinting)是一種特殊的動物行為。較廣為人知的例子,是剛出生的雁鴨寶寶,會將第一個看到會動的物體當成雁鴨媽媽。請參考〈印痕作用(Imprinting)-偽親子關係〉。

[9] Carol A. Heiser. 2013. Feeding Wildlife: Food for Thought. Virginia Department of Wildlife Resources.

[10] Brittingham, M. C., & Temple, S. A. (1986). A survey of avian mortality at winter feedersWildlife Society Bulletin (1973-2006)14(4), 445-450.

[11] Clout, M. N., Elliott, G. P., & Robertson, B. C. (2002). Effects of supplementary feeding on the offspring sex ratio of kakapo: a dilemma for the conservation of a polygynous parrotBiological Conservation107(1), 13-18.

[12] López-Bao, J. V., Rodríguez, A., & Palomares, F. (2008). Behavioural response of a trophic specialist, the Iberian lynx, to supplementary food: patterns of food use and implications for conservationBiological Conservation141(7), 1857-1867.

[13] 編註:因為不當的拍鳥行為,而阻攔遊客動線引起的爭議,請參考新聞報導〈攝鳥人士促野柳提早開放 北觀處:維持8點入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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