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C 資料庫
文/新興科技媒體中心助理研究員 高佩懃
在第一場次〈科普知識從哪來——科普形態的轉變〉的討論中,科學傳播實務者不斷提起,當「網路」成為民眾接收資訊的主要管道,「人人都可以是媒體」是降低參與科學傳播門檻的機遇,同時也挑戰閱聽眾判斷科學證據力的能力。在新聞媒體亦是如此,新興科技媒體中心(後簡稱SMC)在2020年的民意調查結果[1]發現,網路是民眾最常用來獲取即時資訊的管道(75.9%),民眾閱聽新聞的來源與忠誠的對象,也已從新聞媒體轉向網路平台。
但網路平台的訊息來源紛雜,在被判定散佈謠言且以網路作為傳播管道的61個案件中,有近90%使用LINE或FB傳播謠言,顯示社群媒體強調人際互動的特質是傳播謠言的關鍵。[2]在這麼多真真假假的訊息中,閱聽人是否已經意識到「查證」與分辨訊息的真偽,不再只是媒體的責任,也是讀者的責任呢?在同一份調查中[3]發現,有32.8%的受訪者經常主動查證有疑慮的新聞資訊,但仍有22.6%的受訪者直言自己不會主動查證,顯示部分的人尚未意識到讀者的查證責任。
但在進一步探討誰來查證之前,或許我們該先談談什麼是假新聞(fake news)。在討論假新聞或謠言時,常可以同時看見錯誤訊息(misinformation)與虛假訊息(disinformation)兩個詞彙。錯誤訊息可以廣泛的指稱所有不正確的訊息,無論造成錯誤的原因為何;虛假訊息則通常指「有意造假」的訊息[4]。但無論是什麼原因造成的錯誤,閱聽眾能否辨識?辨識出假訊息之後,又該怎麼更正?有人在乎這些錯誤有沒有被更正嗎?
各國的事實查核單位就是最顯而易見,致力於查證訊息更正錯誤的一群人。在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之後,為了因應大量的假新聞,美國的事實查核組織開始與國際網絡連結,國際事實查核聯盟(International Fact-Checking Network, IFCN)也因應而生。在這樣的背景下,許多國家的查核組織,都以查核選舉訊息、候選人言行為己任,但台灣首個經過IFCN認證的台灣事實查核中心(後簡稱TFC)卻有點不同。TFC的總編審陳慧敏在與談中提到,其實TFC一開始就刻意避開言行查核,將目標放在查核「不實的網路傳言」與「錯誤的媒體報導」,希望透過查核,與台灣目前的假訊息生態鏈對話。
這個「假訊息生態鏈」與主流媒體開始追求大量、24小時不斷產製即時新聞息息相關。為了在不斷產出新聞時兼顧成本,由「小編」快速的摘譯與編製外媒、簡體資料成為解方,同時主流媒體也不斷相互轉傳這些編譯訊息,以求不漏掉任何新聞,這經常成為擴散網路傳言的起點。或許你聽過,地球是甜甜圈形狀的傳言(TFC查核報告#149);也可能轉貼過「美研究:女友愛生氣,男友更長壽」(TFC查核報告#544)的訊息連結給男友或好友;亦或是在看到「我是藥師,我們從不打疫苗!」(SMC謠言破解)的訊息時,因為擔憂家人的健康,轉傳訊息。
這些在專家們眼中看來荒謬的訊息,因為不同的原因被閱聽人轉傳與親朋好友分享。在SMC協助查核科學謠言的過程,專家最常反問我們「這真的會有人相信嗎?為什麼要對荒謬的謠言這麼認真?」「有人轉傳,就會有人相信。」陳慧敏說。甚至,科學謠言可以說是最成功的科普,即便內容有誤,但它成功地讓大家看懂且對科學知識產生興趣,「所以我們覺得科學謠言是一個契機,讓科學家與民眾對話,傳遞正確的科學知識。」陳慧敏說。也因此,TFC除了有記者查核民眾回報的謠言,也設計查核指引,引導民眾學習運用科技找出正確的資訊。
除了媒體與科學家,接收訊息的大眾,也是這個傳播生態系中的一環。許多的假訊息與謠言之所以長期存在且不斷地擴散,都是因為真實世界的人一次一次的轉傳。即便第一次看到時不相信假訊息,但當這些訊息重複出現,會使閱聽眾產生「真相錯覺效應」(illusory truth effect ),選擇相信比較熟悉,而非比較正確的訊息。[5]此外,提供理由充分的澄清訊息是有效破解謠言的方式,但若閱聽眾在剛接觸到謠言時,就已經找到理由支持它,之後無論澄清訊息的理由充分與否,都不會削弱謠言的影響力,甚至會更鞏固閱聽眾對謠言的認知。[6]
也因此,在面對謠言時,讓閱聽眾「自己找到不相信的理由」非常重要。「Cofacts真的假的(後簡稱Cofacts)」是從零時政府(g0v)線上社群發起的專案,選擇從台灣人最常使用的社群軟體LINE出發,開發聊天機器人。Cofacts想做的事情是,讓不會查證的族群,用他們熟悉的方式獲知經過查證的訊息。「如果這些資料已經有了,查證已經存在,那我們可不可以讓不熟悉查核的人,主動獲知這些訊息?」Cofacts的共同發起人李比鄰在談起他們的發想時這麼說。
比起一一查核每個謠言,Cofacts更想創建一個訊息查核生態系,在這個生態系中,每個人都可以在網站上協助查核、回應假訊息,呈現多元觀點;每個使用者也可以在這個平台,看到不同的觀點,做出自己的判斷。「我們希望在這個生態系中大家的發言相對平等,我們沒有比較大的權力,也不是誰說的一定對。我們認為開放所有資料,讓群眾可以在平台上協作,才能更貼近真相。」李比鄰說。除了開放資料庫資料,Cofacts也開放製作聊天機器人的所有原始碼與教學懶人包,希望有更多人應用這些開放資料,一起查核謠言、開發聊天機器人,擴大查核生態系。
但做了這些查核與生態系之後,我們要怎麼邁出溝通的那一步?怎麼讓同溫層之外的人理解與相信?一直是破解假新聞最重要的事。就如同前面提到,有一類的假訊息是被刻意製造、符合特定價值觀,這不僅在台灣,也在西方國家不斷發生。甚至從原本只存在網路的資訊,慢慢演變成一個實體社群,建造打不破的資訊環境。「每個相信假新聞的人都有各自的原因,促使他們相信資訊來源;而操縱這些資訊的人,也有他們認定相當正當的理由讓這件事情不斷發生。」報導者副總編輯劉致昕說。
這也正是破解假新聞最難的地方,每個人的資訊流、生活情況、對假新聞的認知都不盡相同,要怎麼告訴所有人假新聞潛藏影響與需要查核的原因?劉致昕提到光是要走到查核這一步,就已經需要社會一同邁進,近幾年各大網路平台認可假新聞帶來的傷害,願意開始正視與處理問題,也讓第三方查核機構有足夠的空間發揮影響力。
無論是專注查核科學謠言,協助民眾學習查核工具的TFC;或是從公民協作出發,用聊天機器人把查核結果帶給不熟悉查核群眾的Cofacts;亦或是嘗試著理解製造與相信假訊息者背後原因的劉致昕,都不斷提醒我們謠言與查核的最終,要談的是整個社會的「對話與溝通」。假訊息不僅僅是單一的網路貼文,查核也不只是單一組織或個人的事情,而是整個國家與公民社會共同的責任,一如劉致昕在與談開始所言:「新聞查核是一個公民社會成熟發展的刻度,每個國家的新聞查核走到什麼程度,有什麼樣的影響力,公眾對於查核結果的信任與否,都刻畫了公民社會成熟的程度。」
註釋及參考資料:
[1] 本調查為新興科技媒體中心委託中華徵信所企業股份有限公司執行之電話調查,調查時間為2020年05月25日至5月30日,調查結果請參考「2020台灣民眾科學媒體素養與科學新聞感知調查報告摘要版」。
[2] 相關資料整理自法務部檢察機關公開書類查詢系統,以「謠言」作為關鍵字,統計案件所犯法條內文明確包含「散布謠言」之案例,例如公職人員選舉罷免法第104條,且以網路作為散播謠言管道者。因此部分案件例如以散布謠言方式,毀謗或侮辱原告者,因所犯法條為毀謗或公然侮辱罪,未計算在內。搜尋後總計共61個案件,其中部分案件同時使用多個網路平台,僅1個案件以不斷修改維基百科來傳遞謠言,其餘都以各個不同的社群軟體/社群平台為散播謠言管道。(檢閱日期:2021年01月20日)
[4] Scheufele, D. A. and Krause, N. M. (2019). “Science audiences, misinformation and fake news.” PNAS 116(16): 7662-7669.
[5] 陳璽尹(2020)。〈相信吧!散佈謠言是種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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